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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秃头歌女

    尤金·尤涅斯库

    第一场

    [一间英国式的产阶级起居室,放着一些英国式的扶手椅。英国式的夜晚。史密斯先生是英国人,坐在英国式的扶手椅上,穿着他那双英国拖鞋,抽着英国烟斗,靠近英国式的炉边,看着一份英国报。他戴一副英国眼镜,留一小撮英国式的灰白唇髭。在他的旁边,坐在另一张英国式扶手椅上的史密斯太太也是英国人,正缝补着英国袜子。一种英国式的长时间的沉默。英国式的大挂钟按英国方式敲了十七下。]

    史密斯太太:啊,九点了。咱们吃了汤、鱼、土豆肥肉片、英国色拉。孩子们喝了英国水。咱们今晚吃得很好。这是因为咱们住在伦敦郊区,而咱们姓史密斯。

    史密斯先生:(继续看报,嘴里啧啧作响)

    史密斯太太:土豆加肥肉片真好吃,色拉油也不哈喇。街角上那家食品店里卖的油质量比对面这家的要好得多,甚至比海岸下边那家的还好。不过,我不是想说这两家的油就差。

    史密斯先生:(继续看报,嘴里啧啧作响)

    史密斯太太:可是,街角上那家的油总是最好的……

    史密斯先生:(继续看报,嘴里啧啧作响)

    史密斯太太:玛丽这次土豆烧得透。上次土豆没烧透。没烧透的土豆我不爱吃。

    史密斯先生:(继续看报,嘴里啧啧作响)

    史密斯太太:鱼挺新鲜。我吃得津津有味。我吃了两次。不,吃了三次。这一下把我的肚子都吃坏了。你也吃了三次。可是,第三次,你吃得比前两次少,我却吃得更多。我今晚比你吃得更好,怎么会是这样的呢?你通常总是吃得最多。并不是你的胃口不好。

    史密斯先生:(嘴里啧啧作响)

    史密斯太太:可是,汤也许太咸了些。汤里的盐比你身上还多。唉,汤里的大葱也太多,而洋葱却放少了。我后悔没告诉玛丽在汤里多加点八角茴香。下次,我自己作汤。

    史密斯先生:(继续看报,嘴里啧啧作响)

    史密斯太太:咱们的小男孩就很想喝啤酒,他爱撑得饱饱的。他像你。在饭桌上,你看到了他是怎样一股劲儿地盯着酒瓶吗?可是我呢,我把冷水瓶里的水倒在他的杯子里。他渴了就喝水。埃莱娜像我:她会管家、节俭,还弹弹钢琴。她从来不说要喝英国啤酒。就像我们小女儿,光喝奶,只吃糊糊。可以看出她才两岁。她叫佩吉。榅桲四季馅饼好吃极了。在吃甜食时最好喝一小杯澳大利亚勃艮第葡萄酒,但是我为了不给孩子们留下贪吃的坏样子,没把酒放上饭桌。必须教他们在生活中简朴和有节制。

    史密斯先生:(继续看报,嘴里啧啧作响)

    史密斯太太:派克太太认得一位名叫波波谢夫·罗森菲尔德的保加利亚食品杂货商,他刚从君士坦丁堡到这儿。这是位酸乳酪的专家。他得到过安德里诺堡乳酪制造学校的毕业文凭。我明天去找他向他买一只保加利亚出品分做酸乳酪的大锅。在伦敦郊区这种地方,常常买不到这种货。

    史密斯先生:(继续看报,嘴里啧啧作响)

    史密斯太太:酸乳酪对胃、肾、阑尾炎和发育成长极有好处。这是麦肯齐·金大夫对我说的,他给咱们邻居约翰家的孩子治病。这是个好大夫。值得大家信任。他从来只开他本人试服过的药。他在给派克动手术之前,还先让别人给他做了个肝部手术,而他根本不是病人。

    史密斯先生:但是怎么会大夫没事,而派克反倒死了呢?

    史密斯太太:因为手术在大夫身上成功了,而在派克身上没成功。

    史密斯先生:那么,麦肯齐就不是个好大夫。否则手术就该在两个人身上都成功或者两个人都得死掉。

    史密斯太太:为什么?

    史密斯先生:一位认真负责的大夫就该和病人一道死去,要是他们没能一道恢复健康。一个好船长总是和船一起沉没在波涛之中。病人死了,大夫就不该活。

    史密斯太太:总不能把一个病人和一条船相比。

    史密斯先生:为什么不?船也有病嘛;更何况,你的那个大夫和一艘军舰一样健康;所以他就更应该和病人同时死去,就像大夫和他的船那样①。

    【译注 ①:这最后一句话是故意说错的。】

    史密斯太太:哦!我没想到这点……也许这是对的……那么,你从中得出什么结论呢?

    史密斯先生:结论就是:所有的大夫都是些江湖骗子。而所有的病人也是一路货。在英国,唯有海军是诚实可靠的。

    史密斯太太:但是,不包括水兵。

    史密斯先生:那当然。

    [停顿。]

    史密斯先生:(老是拿着报)有件事我不明白。为什么报上的启事栏内总是报道死去的人的年龄而从来不报道新生婴儿的年龄呢?这毫无意义。

    史密斯太太: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一点!

    [又一次沉默。挂钟敲七下。沉默,挂钟敲三下。沉默。挂钟一下也没敲。]

    史密斯先生:(仍然在看报)咦,报上登着博比·沃森死了。

    史密斯太太:我的上帝啊。这个可怜人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史密斯先生:你为什么作出这种惊奇的样子?你是知道的,他去世已经两年了。你想一想,我们参加他的葬礼已经一年半了。

    史密斯太太:我当然记得。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但是我不懂你自己为什么看到报上登的这件事就这样吃惊?

    史密斯先生:这件事报上没登过。人们谈起他的死已有三年了。因为联想,我才记起了这件事。

    史密斯太太:可惜啊!他以往保养得多好。

    史密斯先生:这是大不列颠最漂亮的尸体!从尸体外表,看不出有那么大岁数。可怜的博比,他去世已经四年了,尸体还有热气。真是具活僵尸。他是多快活啊!

    史密斯太太:可怜的博比太太。

    史密斯先生:你是想说可怜的博比“先生”。

    史密斯太太:不,我想到的是他的妻子。她象他一样也叫博比,博比·沃森。因为他们姓名相同,当别人看到他们在一起时,也分不清哪个是先生,哪个是太太。只是在他死后,人们才能真的知道这是谁,那是谁。可是,今天还有人把她和死者搞错,而向她表示哀悼。你认识她吗?

    史密斯先生:我只见过她—面。事情很偶然,就在博比下葬的时候。

    史密斯太太:我从未见过她。她长得美吗?

    史密斯先生:她相貌端正,可是也说不上美。她个子太高,身材太壮。她的相貌并不端正,但是可以说她是很美的。她个子太小,身材太瘦。她是唱歌老师。

    [挂钟敲五下。长时间停顿。]

    史密斯太太:那么他们两人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史密斯先生:最迟明年春天。

    史密斯太太:也许应该去参加他们的婚礼。

    史密斯先生:应该送给他们一件结婚礼品。我正想着送什么礼品呢?

    史密斯太太:咱们为什么不把别人送给咱们的结婚礼品,而咱们从未用过的七个银盘子,送一个给他们呢?

    [短暂的沉默。挂钟敲二下。]

    史密斯太太:她这么年轻就守寡可真伤心。

    史密斯先生:他们幸好没孩子。

    史密斯太太:他们缺的就是孩子!孩子!可怜的女人,她会把孩子培养成什么样子!

    史密斯先生:她还年轻。她满可以再嫁。丧事办得很合她的意!

    史密斯太太:但是,谁照看孩子?你清楚地知道她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他们叫什么来着?

    史密斯先生:博比和博比,就象他们的父母那样。博比·沃森的叔父,博比·沃森老头是有钱的,他喜欢那个男孩。他完全能负责博比的培养教育。

    史密斯太太:这是理所当然的。博比·沃森的姑妈,博比·沃森老太,也完全能由她来负责博比·沃森的女儿博比·沃森的培养教育。这样,博比·沃森的妈妈博比就可以再嫁了。她看上谁了吗?

    史密斯先生:是的,博比·沃森的一个堂兄弟。

    史密斯太太:谁?博比·沃森?

    史密斯先生:你说的是哪个博比·沃森?

    史密斯太太:是死者博比·沃森另一个叔父博比·沃森老头的儿子博比·沃森。

    史密斯先生:不对,不是那个,是另一个。这个博比·沃森是死者博比·沃森的姑妈博比·沃森老太的儿子。

    史密斯太太:你想说的是当商店推销员的博比·沃森。

    史密斯先生:所有的博比·沃森都是商店推销员。

    史密斯太太:多不好搞的行当啊!可是,做这个生意是赚钱的。

    史密斯先生:是的,在没人竞争的时候。

    史密斯太太:什么时候没人竞争?

    史密斯先生:星期二,星期四和星期二。

    史密斯太太:哦!每周三天?那么,这几天博比·沃森干些什么?

    史密斯先生:他休息,睡觉。

    史密斯太太:可是,要是没人竞争,他为什么这三天不干活?

    史密斯先生:我不能什么都知道,我不能回答你所有的傻问题。

    史密斯太太:(受了顶撞)你说这话是为了侮辱我吗?

    史密斯先生:(满脸堆笑)你清楚地知道并不是这样。

    史密斯太太:男人们都一样!如果你们不是在不停地喝酒,那么你们整天就呆在那儿,嘴里叼着香烟,要不你们每天老是给自己脸上搽粉,给自己嘴唇上涂口红!

    史密斯先生:如果你看到男人象女人那样,整天抽烟,抹粉、涂口红,喝威士忌酒,你会说什么?

    史密斯太太:至于我,我讨厌这些东西!但是,如果你说这些为了恼我,那么……我不喜欢这类玩笑,你完全知道这一点!

    [她把袜子扔得老远并咬牙切齿,做出威胁的样子。她站了起来。]

    史密斯先生:(他也站了起来,走到他妻子身旁,温柔地)哦,我的小宝贝儿,为什么发火!你完全知道我说的这些话是开玩笑的!(他拦腰抱住了他妻子,并吻了她)咱们成了一对多么可笑的情人啰!来,咱们把灯熄掉去睡觉吧!

     

    文本赏析:

        尤奈斯库中荒诞派戏剧的奠基人之一,他作品中的人生历程是支离破碎、漫无目的的。他的作品的戏剧表面上具有明显的喜剧性,却着力于指出人无力控制和规范日常体验,再三表明人是现代科技和资产阶级价值观的受害者。

        尤涅斯库从小受法兰西文化的熏陶。由于他自幼酷爱戏剧,早在13岁时就曾写过一部爱国主义戏剧。1949年他真正开始戏剧创作,并相继发表了40多个剧本。1970年被选为法兰西学士院院士,他现在被公认为是荒诞派戏剧的创始者之一。《秃头歌女》是尤涅斯库主张反对传统形式戏剧,自成一套“反戏剧”戏剧理论的第一部作品。

        《秃头歌女》于1950年在巴黎首演时,引起人们的注意和争论。此剧描写了一对典型的英国中产阶级夫妇与他们的朋友——另一对典型的英国中产阶级夫妇之间的无聊的对话。

        一位男士和一位女士相对进行着奇异的对话,随着对话的“递进”,出现了他们之间一次次不可思议的巧合:他们竟住在同一条街道,住在同一幢房子里,住在同一个房间,直至发展到双方明白了对方是谁,原来他们是一对感情淡漠到如同陌生人一样的夫妇。

        尤涅斯库通过反复的夫妇对话,表述了他认为“人生是荒诞不经的”这种看法。看似无聊、平淡、荒唐的对话,却印证着他极深刻的人生体验,进而揭示出人类精神生活的空虚和相互之间的不理解。表现了“二战”后西方的一种精神危机和社会中人们走投无路的绝望观念。

        《秃头歌女》运用了和传统作品完全不同的戏剧手法。

        (一)《秃头歌女》没有通常的戏剧情节。任何传统的剧作都有一个或简或繁的故事,并且通过这个故事的起伏、悬念、高潮、结局来展示主题,这就是人们惯称的戏剧情节。但是看完《秃头歌女》这个剧后,人们很难说出它有什么完整的故事内容,传统的戏剧情节完全被排除在外。人们看到一个简单的过程:从史密斯夫妇的闲谈开始,随后是女仆,马丁夫妇的出场及对话,接着又是消防队长的出场和交谈及退场,最后是两对夫妇的争吵,全剧在马丁夫妇再出现,重复史密斯夫妇的开始时的姿态和对话而告终。这根本谈不上戏剧情节,只是一种可有可无的延续。这种延续是那样的平铺直叙,又缺乏必然的联系,使人感到枯燥无味,毫无引人入胜之处。但显然作者是故意不采用传统戏剧情节的。

        (二)剧中的人物是一些没有性格的形象。传统戏剧中的人物(特别是主要人物),往往是通过剧情来展示其性格的,他们或多或少地有自己的个性及一定的心理活动。但是《秃头歌女>中的史密斯夫妇,马丁夫妇,既没有显示他们的性格,又没有描写他们的心理活动,而消防队长和女仆则更是毫无个性的人物。他们的言行都是机械的,不反映什么心理活动和思想。史密斯在开始闲聊时谈到的博比·沃森竟是一个家族中的共同的姓名,商店推销员是这个家族所从事的唯一职业。马丁夫妇之间竟互不相识,必须经过一番交谈才能相认。剧中的六个人物尽管出场先后不等,但很难按传统戏剧的标准去指出那个或那几个是主要角色。在剧本结束时人物的对话变成了语无伦次的叫喊和吵架,结尾时,马丁夫妇代替了史密斯夫妇开始时的场面和对白,更进一步突出了人物的可有可无和可以替换的特点。

        (三)剧本的语言也令人感到意外。在传统戏剧中,语言是戏剧的主要表现手段,既显示人物性格,又能推动剧情发展。但《秃头歌女》首先大量地使用了会话手册中的对话(特别是在开头几场中),涉及到词汇成份(食物、住房、家庭成员、疾病、时间和旅行等),语法成份(肯定、否定、比较级、最高级等),语音成份(元音、辅音等)。这种日常生活中陈词滥调的过度使用是一般戏剧作品中很少见的。其次是在这些语言中,虽然有时也带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但开头大多还符合人物所处的环境(如史密斯夫妇和马丁夫妇之间的分别对话)。随着剧情进展,人物的对话就变得越来越不连贯和不可理解了。这时语言不仅不符合人物的环境,而且往往脱离了思想和正常的感情,有时就形成了牛头不对马嘴的狂人对话或聋子对话。最后,对话和独白混淆起来,语言竟变成了声音和叫喊。语言已不是交流思想,展示人物性格的工具,而成了单纯的生理现象。这样的语言,是以往剧作中从未有过的。至于对话中滑稽的重复(如马丁夫妇相认那一场),类似中国相声中的绕口令式的独白(如消防队长关于感冒的小故事的讲述和最后一场的某些台词),故弄玄虚的独白和胡诌的诗句(如女仆的)等等,也超过了一般戏剧作品中的插科打诨。有人统计过,《秃头歌女》有三十六种喜剧手法,其中大多数都涉及对白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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